作者:董妮
第七章 水无艳走出大宅院,就见顾明日和曹天娇站在道旁说话。阳光下,曹天娇双颊红扑扑的,圆溜的黑眸里神光灿灿。 她只比顾明日矮了一、两寸,在女孩子间是高人一等,但她身材窈窕,不仅不显粗豪,反而给人一种明艳夺目的感觉。 吉丁素性软弱,最爱有主见的姑娘,难怪会喜欢英姿飒爽的曹天娇,只是她喜女不喜男,吉丁这条感情路注定波折重重。 水无艳走到那对师兄妹身旁,对曹天娇点个头,惹来曹天娇一个大喜过望的笑容。 “小艳艳——”她伸出手,又想揩两把油。 “你还没吃够苦头?”顾明日冷冷丢下一句。 曹天娇咽了口唾沫,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手缩回去。 水无艳真是服了顾明日。 “曹校尉,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,这座大宅院里关了二十余名肉票,等我们进柳城后,麻烦你想个办法将他们救出去。” 曹天娇诧异地看看她、又瞧瞧顾明日。“哇,你们的默契这么好。” 水无艳望向顾明日。“你们刚才也在商量救人的事?” “这只是我请阿娇做的三件事之一。” “另外两件是什么?” “你猜。” “恩师的事肯定有,另外……”她是聪明,但不是顾明日肚里的蛔虫,这种事很难猜的。 “大家都准备好了吗?”韩钰也收拾妥当,走出来冲着大家喊。 “好了。”黑子回道。 水无艳想到了。“韩姑娘和黑子。你应该还没弄清楚他们的身分、来历和目的。这也是挺重要的一件事。” “不错。”两人的心意相通让顾明日开心极了,高扬的唇角彭显着自得。 倒是曹天娇不停翻白眼。“行了,不必向我炫耀你们感情好,横竖我就是不得人缘,可怜没人爱嘛!” “那也不一定。”水无艳想到吉丁。“也许有人一颗心都放在曹校尉身上了,只是你没发现。” “谁?”曹天娇左右张望了下。“你不会是说韩钰吧?那谢谢了,我对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没兴趣。” “不是韩姑娘。” “那还有谁?这里除了你们俩就没美女啦,你别跟我提男人,我要翻脸的。” 水无艳耸肩,心里默默地为吉丁哀悼。她尽力了,但曹天娇不喜欢,她总不能帮吉丁抢亲吧? “你先去把我交代的事办妥了,其它的以后再说。”顾明日开口。 “那我走啦!”曹天娇挥挥手,几个起伏,人影已杳。 水无艳睨了顾明日一眼。“曹校尉待你也算有情有义了。” “你不用拐着弯骂我小气。我们是师兄妹,互相帮助是一回事,她跟我抢女人,又是另一回事。再有下回,我一样整她。”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。“你不觉得自己太会吃醋?” “我认为还不够。” “你——”他立誓要把脸皮练得比城墙更厚,她还能说什么? “顾先生、水大人,你们还不走?”黑子跑过来问。 “就来了。”水无艳回答,迈步跟上。 顾明日挑眉,待黑子走后,附在她耳畔悄声说道:“水大人?” “是啊,我穿帮了。” “居然是黑子看穿你的伪装。” “是不是有问题?”至“白家屯”走一遭后,她就发现黑子的来历比韩钰更神秘。“照理说,韩姑娘是这伙劫匪的老大,她既策划了绑架巡按一事,应该对我有基本认识,但她能掌握我的行踪,却丝毫不认识我,已是一大疑问。” “相反地,身为韩钰下属的黑子对江湖传闻、人情世故就熟悉多了。”顾明日接着说。“但黑子又不像江湖人,虽然他尽量让自己行为粗豪,可他身上没有江湖味。” “倒是有很重的军队气息。”她很喜欢这样跟他讨论事情,他们想法接近,脑筋都转得很快,不管是谁提一个点,另一人都能迅速接上,好像有两个“水无艳”在一起办案,效率高得吓人。 “其它劫匪也给人滑溜的感觉。” “他们彼此的默契也很好。” “因此,我们有理由相信,这些人全是出自大户人家的私军,比如李寿。”他的分析是有根据的。曹天娇曾掌尚善国大将军令符,如今虽遭贬斥,但官军中少有人不认识这位元常胜将军。从军、又不归属于官军者,只有各王公亲贵、世家名门蓄养的私军。 当然,国法规定,豪门私蓄军队是犯法的,只是那些位高权重的人,哪个又在乎这种事? 水无艳的脸色很难看。顾明日的推论相当地符合了实际情况,韩钰是恩师的义女,黑子等人是恩师蓄养的私军,所以他们听命于她。但绑架巡按一事,又是谁出的主意?韩钰?黑子?或者……恩师? 她想到自己刚入朝时恩师的教诲,为官者当公正清廉、明镜高悬,那样一个忠直的老人,怎么可能干出此等违法乱纪的事? 她咬着唇,一时想到恩师、一时想到顾明日,千思百转,不知不觉,汗湿了一身。 “水姑娘。”一只小小的巴掌拍在水无艳身上。 她蓦然醒觉,看到韩钰那张娇憨中带着三分倔强的俏脸。 “你干么把自己的嘴唇咬得流血?”韩钰问。 “啊?”她做了那种事吗?“韩姑娘找我有事?”水无艳只得转移话题。 “我突然想到,我们一点排场也没有,就这样一路走到柳城,他们会相信你是巡按,听你的话释放我义父吗?” “那韩姑娘以为我们应该怎样?” “弄些官差、巡按的衣服穿上,再雇顶轿子、敲锣打鼓地过去,比较令人信服。” “官服不是路边的杂货,你说弄就弄得到。”顾明日觉得小姑娘真是天真到笨了。 “戏班里有,我看过。我们找团戏班,跟他们租借衣服,等完事后再还回去。”韩钰提出她的妙主意。 顾明日已经懒得回话了。 水无艳沉吟半晌,以最委婉的语气跟她解释。“戏服跟真正的官服是不同的,明眼人一瞧就能分辨出来,肯定穿帮。” “那……”韩钰将目标转向顾明日。“你不是号称巧手天匠,什么都会做,你帮我们做些官服出来。” “可以。”顾明日回答得很爽快。“给我三个月。” “那么久?到时候义父都被斩首了,怎么办?怎么办……”韩钰着慌了。 水无艳瞪了顾明日一眼,想到他看不见,又气得掐他一下,谁教他随便吓唬小姑娘。 “韩姑娘,你别着急,我们有官印和尚方宝剑,只要持着这两样东西过去,柳城的大小官员都会卖我们三分薄面,纵然救不出老爷子,也能暂缓行刑,再谋后路。” “真的?” “当然。” “我相信你。”说完,韩钰放心地走了,一路上还嘀嘀咕咕:“我就说没问题嘛!偏偏黑子唠唠叨叨,现在证明了我是对的吧!” “这黑子到底想干么——哇!”水无艳正嘀咕着,顾明日突然伸手抚过她的唇,让她吓了一跳。“你干什么?” 他没说话,一个侧首便吻住她。她一双眼瞪得好大。 他咋咋舌。“恶心的血味。” “你——”大庭广众之下,他莫名其妙偷袭她已经够过分了,居然还嫌弃她。“你可以不要亲啊。” 他只当没听到她的话,声音冷冷的,神情认真。“你的身体是我的,现在只是暂时寄放在你那里,希望你好好保护它,别再随意损伤。” 她大眼眨了眨。她是不是听错了,这个人脑子有病吗?她气得说不出话来。 吉丁一直觉得自家大人平日不说话时已经够漂亮了,她一举手一投足,那身形摇曳、婀娜多姿,岂止“魅惑”二字可以形容。 他这个服侍水无艳多年的人偶尔都会看呆,何况是一群三大五粗的汉子。 他们一伙三十余人,走不到十里路,已经有五个劫匪因为对水无艳说了几句调笑话,被顾明日整得灰头土脸。 眼见顾明日的脸色越来越差,吉丁很害怕。 好不容易挨到休息时候,顾明日去摘野果了,他悄悄对水无艳说:“大人,这样下去不是办法。” “那只大醋桶,我也拿他没辙。”水无艳为了平抚顾明日的怒气,已经筋疲力尽。 吉丁觉得顾明日有点可怜,水无艳根本没察觉自己的魅力,恣意绽放着自己的美丽,如果没有顾明日为她赶苍蝇,她已经被那群劫匪烦死了。 水无艳想了又想,对吉丁招招手。“你去跟黑子说,若不想手下全折在这里,就好好管管他们,再不然大家分开走,省得麻烦。” “这种事应该跟韩姑娘讲吧?” “你照我说的去做就是。”她已经看出黑子才是真正的领头,至于韩钰,她的身分也许最高,但没有实权。 “好吧!”吉丁走了两步,又转回来。“大人,那个……她还回不回来?” “谁?” “就是……”吉丁的脸又红了。“曹校尉嘛!” 水无艳看着他,眼里浮现怜悯。 “咳!”顾明日摘了些野果走过来,脸上阴沈得可以刮下一层霜。“两位谈兴很好?” 水无艳只当没听见他的嘲讽,迳自对吉丁道:“你放心吧,曹校尉会回来的。” 吉丁笑了,开心得像挖到一座金库。 顾明日虽然不喜欢有人太接近水无艳,但也不是太小气的人,分了几颗野果给吉丁,将人打发走后,又捡一个最大、最成熟的给她。 她看着果皮上未干的水渍,很喜欢他的细心。 “谢谢。”她咬了一口,然后把果子递到他嘴边。“很甜,你也吃一口。” 他愣了一下,僵硬的表情瞬间柔和,就着她咬过的痕迹吃起果子,甘甜的汁液顺着果皮染到她手指,他沿着她的指间恬过。 水无艳只觉胸口好像扔进了一把火,热得发烫。 他真的很喜欢亲近她,而她……她觉得害羞,但心里又很甜,很矛盾。 “我原以为小家伙只是一时被阿娇迷惑,很快就会清醒。”他还想过推他一把。“无艳,你得告诉小家伙,放弃吧!阿娇不会喜欢他的。” “一点机会都没有?” “他若是女孩,也许有。可惜他不是。” 水无艳长叹口气。“我知道了。” 这时,劫匪群中传来阵阵吵闹声。 韩钰冲过来,指着顾明日骂:“当初不是说好了,她扮女巡按,我的人充做护卫,现在又为什么要他们离开?” 水无艳无奈地翻白眼,吉丁又把事情搞砸了。 顾明日心思一转,便知道发生什么事了。 他表情冷淡。“他们不想走也行,叫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巴和手脚,否则别怪我杀人。” “你敢?” “你看我敢不敢?” 明明顾明日看不见,一双眼睛就像潭死水,韩钰却觉得他眼里火光闪烁,每当他吐出一个字,那把火就烧得她心头一阵怕。 她不敢对顾明日发脾气,便把怒火发在水无艳身上。 “你没事长这么漂亮干么?净勾引人。” 真是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?水无艳也不与她争吵,指着自己的脸,说:“你看着我,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。” 那青黑色、狰狞有若鬼影的黑斑吓得韩钰连退三步。“对不起……”可诡异得很,水无艳不提,平常大伙儿跟她讲话、和她一起做事,也不感觉她丑,反而觉得她身上有种奇特的魅力,很是吸引人。 难道她那张脸拥有魔力,会让人眼睛突然坏掉?韩钰胡思乱想着。 水无艳摇头。“我的事是小事,重点是你那群手下,他们似乎快起内哄了。” 韩钰看到两名劫匪拉开架势,准备打架,气得浑身发抖。“这群不争气的家伙!义父一出事,他们连纪律都忘了,回头我一定要告诉义父,好好地处罚他们!”骂得虽狠,她还是急忙劝架去了。 水无艳的脸色一沈。韩钰刚才的话完全证实了顾明日的推测,劫匪们是李寿的属下,他们是一群私军,是李寿蓄养的军队。 水无艳突然有点恐惧。她这一趟去柳城,该不会是专为办李寿而去吧? 师生对决,让她情何以堪? 她闭上眼,长长地叹了口气。 顾明日没说话,但他染着忧心的脸庞却显示出了对她的不舍。 为免这趟救父之旅因为争风吃醋而起杀机,韩钰让黑子带领一干手下走山路,她和顾明日、水无艳、吉丁则从官道去柳城。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,顾明日不过走了两个时辰,就说要休息,然后很主动地找了家客栈投宿。 她实在很怀疑,这个男人到底是真瞎还是假瞎?找野果,他厉害,寻客栈,他同样行。 “为什么要住店?以我们的脚程,绝对赶得及在城门关前进柳城,我们应该赶路才对。”韩钰很担心李寿,急着去探望他。 “因为我想休息,你要走,自己走。”顾明日很不讲道理。 “你答应过我救义父的!”韩钰气得快哭了。 “我是同意帮你骗人,但没答应替你救人。” “你——”韩钰抹去眼角的泪痕。“你要爱住店,你自己住。水姑娘,我们走。”说着,她就要去拉水无艳。 “谁敢碰她?”顾明日的手往桌子一拍,整竹筒的筷子倏地飞起来,蜂似地攻向韩钰。 韩钰吓得脸都白了。幸好顾明日没想伤人,那些筷子只是削断她几根头发,就纷纷落地了。 想到义父被因,自己一个姑娘家四处奔波,饱受欺凌,她吸吸鼻子,两行泪流了下来。 水无艳看看那一脸鼻涕眼泪的小姑娘,又瞧瞧脸色阴沈,几乎要刮风下雨的顾明日,额角又开始怞痛了。 “好了、好了,韩姑娘,你把眼泪收回去,我们出发行不行?” “不走。”顾明日的态度很坚定。“你必须休息。” 水无艳很讶异。他坚持住店竟是为了她,但她身体很好,不需要休息啊! “我还有力气走,我们进柳城再休息也一样。” “你的心必须休息。”他也不管别人怎么想、怎么看,跟掌柜要了间上房,就拉着她往里走。“你得想清楚,你这一趟究竟要干什么?” “不是你们叫我去的?”韩钰要救李寿、顾明日要杀李寿,她不过是那个身不由己,被人牵来扯去的可怜虫,她——不对,她代天巡狩是有目的,几时变成这种为难情况? “你注意到了?”他送她进房间。“你这一趟究竟是为我?为你?为韩钰?还是为李寿?不管是哪一个,都不在你最先的预料中吧?” 她整个人无力地坐倒在床上。“我的任务应该是匡正义、济民生,不是为私情。我竟然忘了,我还有何面目做这个官?” “你想起来了就好。有些官,一辈子都记不起这件事。”顾明日拍拍她的手。“你好好休息吧!” 水无艳突然拉住他的手。 他回过头,剑眉一挑。 “我……”她也不知道为何要拉住他,只是单纯地舍不得他走,不想离开他。 顾明日抚着她的脸,指尖再次感觉到那柔美的线条,弯弯柳眉,桃花似的眼睛,笔直琼鼻,和那…… 他倒吸了口气。他模到她的唇时,她突然吻了他一下。 他只觉指尖有点麻,心跳得好快。 “无艳……”他喉咙干渴。 她的吻从他的指尖延伸到掌心。“谢谢你。” “就这样?”她爱他终究不如他的深啊!“好吧!我接受你的谢意。”说着,他便要怞回自己的手,却发现她握得好紧。 “无艳?” “我……对不起……”此时此刻,她不想一个人,想要有个伴,一个可以互相扶持的人。 他笑了,斜勾的唇角带着一股阴柔气息。“无艳,我是个男人。” “嗯?”她不是很明白。 “我是一个很爱不、独占欲很强、很想将你整个拆吃入月复的男人,这样你还希望我留下?” 突然,她觉得那握在手中的大掌好烫,烫得她心脏发麻,情不自禁地将它甩开。 早猜到她会有这种反应,但他还是觉得心痛。 “没什么事,我先走了。” 他没有皱眉,脸上甚至没有一点表情,但她就是感觉到他的难受。 她看着他一步步往外走,心好像也跟着他一起离开了。 当他的手模到房门时,她莫名地想哭,眼前他的影像变得模糊、扭曲,好像他就要消失了似的…… “顾明日。”情不自禁地,她喊住了他。 他很讶异,停下了脚步。“还有事吗?” “我喜欢你。” “我接近你是有目的。虽然我喜欢上你,但我的计划从没变过,我还是要借你的手审判李寿。” “我还是喜欢你。”至少他没有趁她心烦意乱的时候骗她到柳城,让她糊里糊涂做下错误事。他的阴谋用得光明正大,让她既心折、又心醉。 顾明日笑了,转回头,她走向他,搂住他的腰。真是好爱好爱这个男人。 “你放心,不管发生什么事,不管处在什么情况,我都会是那最公平、公正的女巡按。”他若是错的,她会释放李寿;他若是对的,她也会秉公办理,绝不教他失望。 第八章 顾明日六岁时家变,不仅失去了爹娘,还失去了“看见”的权利。 为了报仇、为了活下来,他刻意遗忘那五彩缤纷的世界,将自己沉入黑暗中,拥抱声音、触感和嗅觉。 他说服自己,就算看不见,他也可以成长得比任何人都强,活得更精采。 二十余年过去,现在江湖人称他“巧手天匠”,他确实开创了一条新道路。 他可以很大声地说:有没有一双眼睛,对他毫无影响。 他对自己非常满意,直到此刻,他抱着水无艳,手指抚过她白女敕娇颜,每一缕纤柔的线条都炙烫着他的心。 他可以想像她的样貌,必是甜蜜娇美,如糖似蜜,但他还是想亲眼看看她,那道弯弯的秀眉是什么颜色?如夜空漆黑,或似山黛青翠? 为什么他看不见?成年之后,他第一次品尝到这种懊悔。 “怎么了?”她察觉他突如其来的沉重,却不知原因为何。 他沉默着,抚过她的眉、她的眼、她的鼻、她的唇,良久,那声音恍如来自梦中。“我真想看看你,哪怕只有一眼也行。” 水无艳拉下他的手,一一吻着那纤长的手指。“我听说京城有间感恩寺,出名的有求必应,改天我们一起去求求神明,也许能满足你的心愿。” “你这是在安慰我?”他倒觉得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,淋了个透心凉。 “不,我是在为自己庆幸。” “什么意思?” “皇上很喜欢作媒,朝堂中的大小官员都领受过圣恩,独独我没有。” 他心里的醋桶又打翻了。“你很想被指婚?” “皇上若指婚,我一定拒绝。”反正朝里的人都这样做,皇上指得若合心意,便欢欢喜喜拜天地;假使不喜欢,上表推辞,等待下一个就好。这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,问题是…… “皇上不指婚,就表示我行情差,你懂吗?我不要,跟没人喜欢我是两码事。” 这桶醋好像白喝了。顾明日有点无言,也有些好奇。“传闻女巡按艳名冠京城,怎会没人喜欢?” “麻烦就出在‘艳名’这两个字上。大家看到我,先是惊艳,接下来就会想,这女人妖媚天生,做妾侍好,娶回家呢,他们怕头戴绿帽。” 该安慰她节哀顺变吗?可他又有些开心,正因那些明眼者短视,他才有幸得此娇妻。 “其实我很庆幸你看不见,这样你就不会被我吓跑了。”她抱着他的腰,叹了好长好长一口气。 他先是想笑,然后浓浓的感动涌上心窝。她拐弯抹角一大篇,甚至不惜丑化自己,也只有一个目的——安慰他。 “无艳。”他低下头,轻轻地吻上她的唇。 “唔……”她藕臂上攀,揽住他脖颈。 他双手一个用力,将她打横抱起来。 她有些怕,将他抱得死紧。一步一步,他抱着她,走向床榻。 水无艳半个身子都僵了,不是怕他,是担心他闭着眼睛走路,万一被什么东西绊着,将她摔飞出去怎么办? 不对,他睁眼、闭眼也没差,横竖都是看不见的。 她拍着他的肩,想告诉他,她可以自己走,但下一刻,她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柔软的床榻上,他一步也没走错。 难道他一进门就想着抱她上床,所以事先将路径模熟了? 顾明日的吻已经从她的唇移到她纤细的颈畔,鼻端嗅进她淡淡的香气,是一种很清爽、轻轻一嗅就能让人心胸开阔的气息,他抱着她,感觉自己像拥有了全天下。 “无艳,我们成亲吧!”他想一直跟她在一起。 水无艳很想说好,但她还是害怕进了柳城,最终若不能符合他的期待,他会对自己失望。 “你不用担心李寿的案子,只要是你判的,无论结果如何,我都接受。”他却比她更信任她的公正。 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,只能紧紧抱住他,螓首埋进他怀里,浓浓的怜惜和爱意涌出心头。 “无艳?”她发颤的身体让他心疼。 “好。”她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前传出。 “什么?”他没听清。 她抬起头,捧住他的脸,深深的一吻印上他的唇。“我说好,我们成亲。” 温暖如冬阳一样的笑容在他唇边漾开。“无艳——”他的舌头纠缠住她的,大掌从她的脖颈一路抚模到她纤细不及盈握的柳腰。 她扭动着身子,感觉他的手指正从她的后背,一路模索到小月复处,又痒、又热、又麻……千滋百味,让她差点喘不过气来。 “你你你……别一直模……嗯……停,停下来……” 怎么能停?但那样他就找不到她腰带系结的地方了。 他低头,再一次密密实实地堵住她的唇,手上加快动作。 她弓起身子,想逃,却逃不开他织得密实的情网。 终于,他模到那个双环结了,手指一挑,她的腰带便月兑离它原本应在的地方,前后不过眨眼时间。 当他的手沿着敞开的衣襟探入,抚上她滑女敕的肌肤,她本来急促的气息立即停了。 她在他怀里挣扎着,为这陌生的感到害怕。 “怎么了?哪里不对?”男女情事他也是头一回,难免生涩。 她摇摇头,一时说不出话。 他看不到,也不知道她的意思,只能顺从自己的欲念。 他月兑下她的外衣,剩下一件肚兜,小小的布料覆不住那山峦起伏的美妙风景。 赤果的肌肤一接触到微凉的空气,水无艳忍不住瑟缩了下。她并不觉得冷,因为她体内有一把火,越烧越烈…… 顾明日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刷过水无艳柔亮的长发,感觉那发丝缠绕着指尖,时紧时松,每一根都撩拨着他的心弦。 一度春风后,他们不仅身体接近、两颗心也更加相贴,他发现自己更爱她了,爱意潮涌不绝,永无止尽。 “无艳,我们到柳城就成亲吧!”在那里,他要彻底告别乌云密布的前半生,携她走向另一段快乐的旅程。 她吓一跳。“你再说一遍?” “我说——” 砰,突然,门外传来一个剧烈的声响。顾明日弹身坐起。“什么人?!”他披上衣服,追出房去。 水无艳比他慢一步,他已经在客栈大厅跟一名黑衣人打了起来。 顾明日听到她的脚步声,着急大吼:“你回房去,不要出来!”也不过是几句话的时间,又来了三个人,水无艳看得心惊胆跳。 她知道打架这种事自己帮不上忙,求援才是最好的选择。 但四周隐隐约约还有几道人影一直往这里靠,也不知是敌是友,她不敢乱跑,只好尽量将自己藏起来,不成为他的负担。 她躲在墙角,看那些黑衣人出招狠辣,每一刀都毫不留情,好像要把人一劈两半。 幸好顾明日身手敏捷,总能在刀风中腾闪挪移,不致受伤。 其中一名黑衣人见久攻不下,暴吼出声,居然将目标转向水无艳。 当那亮闪闪的刀刃从她头顶劈下时,她呼吸一停,身体动弹不得,唯一还在半空中飞扬的只有被刀风激起的发丝,方方飞起,又迅速在刀风中被绞得粉碎。 “大人!”吉丁被惊动了,跑出来看热闹,却差点被吓死。 顾明日这才知道她遇险,想要救援,却被死缠住。 “无艳!”他放弃自保,飞身扑向她。 两声呼吼好像唤醒了麻痹的她,她突然能动了,冲着那黑衣人甜甜唤一声:“大哥,你好。” 那黑衣人只觉她眼中有两道红光闪烁,他一看,神智就迷糊了,等她开口,声音钻入耳,他整个人便似被雷击中般连退三步。 水无艳飞快往旁边一滚,模到一张椅子,随手抄起来就往黑衣人脑门上砸去。 她的魅功和迷魂大法可是超常发挥,不管那黑衣人怎么哀叫,都回不了手,任她打个头破血流。 “我没事!”她一边打,还有空闲管到顾明日。“你小心后头!” 听她的声音活力充沛,顾明日放心了,怒火却烧得更加旺盛。 “你们找死!”他转身飞起,一脚将一名黑衣人踢得口喷鲜血,生死不知。 “太棘手了,走!”其中一名黑衣人大喝一声。 同时,客栈四周又窜出数人,花花绿绿的烟雾从他们手中撒出,笼罩了整个客栈大厅。 顾明日、水无艳和吉丁都是见过风浪的,立刻闭住气息。 但其它人却没有那种眼力,等烟雾散尽,那些被惊动过来查看的住客、小二就倒了好几个。 顾明日和水无艳先确定彼此没事后,便去探查环境。 这时,吉丁哆嗦着走到水无艳身边。“大人,这是怎么回事?那些人是哪儿来的?” “我也不知道。”水无艳正在检查一个昏迷的小二。“他中毒了。” 顾明日已经把四周都绕了一遍。“那些黑衣人连同伴的尸体都带走了。”有这种习惯的大抵是两类,江湖上纪律严明的大帮派和军队。想到这个关键,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。 水无艳更是忧心忡忡。“有八个人中了毒,昏迷不醒。” “我去追解药。”顾明日自信制得住那群黑衣人。 “顾明日。”她喊了一声。 “什么事?” 一场狙击似乎让她的胆子变小了,她居然想叫他别去。但最后,公义还是占了上风,她拉住他的手。“小心。” 他扬了扬唇,一抹笑像划破黑夜的朝阳,明亮得教人睁不开眼。 “我会的。你在这里等我。”他拍拍她的手,跑出了客栈。 吉丁一副见鬼的模样踱到水无艳身边。“顾先生原来也能笑得这么单纯,我还以为他只会邪笑吓人。” 水无艳瞪他一眼。“他本来就是很好的一个人,你看不出来是你没眼光。” 吉丁撇撇嘴。情人眼里出西施,他能说什么? 水无艳推了他一把。“还不帮忙把中毒的人都搬回房间安顿好。” “我又不知道他们住哪间房,往哪里搬?” “找一间大的空房,让他们全都睡进去就是。”幸好其中没姑娘,否则还不好安顿呢! 两主仆忙累了一夜,水无艳尤其辛苦,不只要救人,还挂怀着顾明日。这天都亮了,他怎么还不回来? 因为掌柜和小二都是受害者,早晨也没人做早膳了,吉丁饿得慌,便下厨熬了一大锅热粥,除了自己吃,还供应客栈其它住客。 那些人夜里被闹了一顿,虽然没受伤,依然胆颤心惊,好不容易挨到鸡鸣,匆匆喝碗粥便跑了。 倒是水无艳根本没心情吃东西,在厅里坐不下,跑到客栈外头踱步,吉丁劝她休息,她也不肯。 不知不觉,天色大亮。 韩钰打着哈欠走出来。她昨天跟顾明日他们呕气,自顾自地要了一整座偏院住,因为离大厅远,又僻静,根本不晓得夜里发生的事。 “吉丁,你起来啦?水姑娘呢?” 吉丁朝大门指了指。“在外头。”他也给她盛了碗粥。“喝不喝?” “算你们有良心,知道昨天耽误了行程,今天早早起床将它补回来。”她摆摆手。“喝这东西麻烦,你让店家准备些干粮,我们立刻上路,边走边吃。” 吉丁像看到鬼一样地望着她。“这店里就剩我们三个还站着,其它都倒下了,你要谁给你准备干粮?” 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 吉丁将昨晚的事跟她说了一遍。“顾先生追着那群黑衣人拿解药去了,到现在还没回来,我家大人急死了,还有里头那几个昏迷不醒的,难道丢下他们不管?” “怎么会有这种事?”屋漏偏逢连夜雨,韩钰一张小脸皱得像腌菜。 “我还觉得奇怪,你一向喜欢热闹,外头打翻天,你居然没出现,原来是睡死了。” “我睡的地方离这里老远,听不见也很正常啊!”她跑出去,本来想问水无艳,除了枯等顾明日外,还有没有其它办法尽速解决这里的事,然后赶去柳城救李寿。但来到外头,看水无艳面色苍白,眼下又青又黑,她又说不出口了。 韩钰是任性,终究不是冷血无情的人,实在做不到落井下石、见危不救。最后,她反而跟着吉丁去照顾那些中毒者。 临近午时,顾明日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回来。 “明日。”水无艳追上去搂住他的腰。“你没事就好、你没事就好……”什么叫牵肠挂肚,她头一回体验得如此深刻又痛苦。 他先是愣了一下,然后心头变得充实了,累了一夜的身体莫名地轻松快活。 “我很好,头发都没掉一根,还拿回了解药。” “嗯!”她笑着流泪。等到最后,她其实只希望他平安回来,至于他离开的目的是什么,她已经不管了。 偶然,一滴泪珠落在他手背,他的心像被烙铁烫了一下。 他牵起水无艳的手,隐约有种感觉,这是上天为了弥补他的失明,送给他最珍贵的礼物。 “我答应你,不论何时、发生什么事,我都会健健康康地跟你在一起。” 她咬着唇,捉紧他的手,他那番话比什么“我喜欢你”都更令她感动。泪水止不住地滑落着她不想、永远不想放开这只手。 吉丁和韩钰给那些中毒的人喂药,顾明日和水无艳则坐在厅里,一边用迟来的早膳,一边休息。 顾明日同时也向水无艳解释自己一去大半夜的原因。 “我发现那些黑衣人是故意引我出去,他们根本不与我交手,只是不停地跑,一个晚上,我追了他们近百里路,然后他们突然扔下一只布包,就一哄而散了。” “知道是什么人吗?”见他吃完一碗,她又给他盛了一碗。 “没看到脸,不晓得。但他们个人的武功并不好,三、五人合起来的刀阵却颇具杀伤力,显然是久经配合。” “也就是说,他们可能属于同一组织。” “对,而且人数不少。除去被我杀死的,我这一路遇见的就有二十余人,不知道他们背后还有没有人?”他说这话时,语气变得很沉重。 “想必你心里已经有数,是谁?” 他摇头,喝完粥,放下碗。“没有证据,还是不说了。” 她也猜出来了。“黑子那帮人?” “他们符合所有的条件,不抛弃战友、彼此有默契、能使战阵,还有,人数差不多。” “可他们有什么理由做这种事?名义上,我们这一趟还是为了救人,除非他们不想老爷子获救,否则他们不该夜袭,又引你出去晃荡大半夜。” “他们绝对有理由,只是我暂时还想不出来。” 她沉吟半晌,长喟口气。“明日,没有证据,我不能先行断定,那样有失公允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他耸耸肩。“反正这世上没有永远的谜题,只要我有耐性,一定可以找出答案。” 她想了又想,还是决定告诉他。“不管昨晚那群黑衣人是不是黑子他们,韩姑娘终究是无辜的,她心肠也不坏,还请你多多留情。” 昨天还逼人跟她一起去救父的韩钰,今天倒挺安静,忙进忙出地照顾那些中毒的人。从她的脚步声可以听出她其实挺慌张,但还是伸出了援手。 小姑娘除了年轻不懂事之外,其它地方还不错,好好教导,未来可期。 “放心吧!只要里头那些人一醒,我们就去柳城。” 水无艳抿唇一笑。她就知道顾明日嘴硬心软。 第九章 到了未时,中毒的人都清醒了,顾明日提议立刻出发上柳城,韩钰感动得差点掉泪,喊一句顾先生,就要扑上去。 谁知顾明日躲她像躲害虫,冷言冷语加上冰冷的面容,险些将她冻死。 “顾某人不喜欢人碰,请不要随便靠近我。”但他话语才落,转个身,对着水无艳又笑嘻嘻的。“你累了一夜,本该休息,但现在要赶路,你到我背上睡吧!” “啊?”水无艳还没反应过来,已经被他背了起来。 “还不走?”他淡淡地对吉丁和韩钰丢下三个字,转身就朝柳城方向奔去。 韩钰觉得挺委屈。“我身上又没长虫,有必要这样唾弃我吗?” “我才可怜好不好?我也忙了一夜,怎就没人来疼疼我?”吉丁跟着抱怨。 韩钰瞥了吉丁一眼,同样是男人,顾明日硬是比吉丁有气概多了,现在想想,那家伙也不算太坏,她跟着跑过去。 吉丁嘀嘀咕咕地跑最后,他真的是累了。 水无艳趴在顾明日背上,脸上羞答答,心头喜孜孜,打死不能说,他躲开韩钰的拉扯时,她其实很开心。 原来她的心胸也很小,吃醋的能力与他不遑多让。 “你也奔跑了一夜,现在又背我,会不会太累?我还撑得住,你放我下来吧!” “柳城并不远,就个把时辰的路,你不必担心。”其实背着她的感觉挺好,每一步路都走得踏实,他很喜欢。 “我不想你累坏了,如果受不了,一定要说。”明明他也没流汗,也没沾尘土,她还是举起袖子,在他脸上东擦西擦。 偏偏他很受用,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旁。“我会的。无艳,谢谢你。” “你这么辛苦,我才应该跟你说谢谢。” “我不辛苦,背着你,我不知道多快活。” “明日……” “无艳……” 一直跟在他们后头的韩钰打个哆嗦,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。“现在是在演哪一出?也太肉麻了。” 跑在韩钰身后的吉丁听到她的话,拼命翻白眼。“没见识的家伙,这叫相敬如宾、举案齐眉。”他不知道多羡慕?唉,如果能跟曹天娇走到这一步,他死都情愿。 算一算,他有一日多没见到曹天骄了,好想她…… 再不济也让我见她一面啊!他在心里哀号。 老天爷好像听到他的心声,当他们一行人走到柳城时,曹天娇就站在城门口,窈窕秀丽的身影像迎霜傲立的寒梅,说不出的动人心魄。 吉丁看得双腿发软。“好漂亮……” 这时,顾明日已经放下水无艳,牵着她,一起走向城门。 “小艳艳!”曹天娇看见他们,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。“你们好慢喔!我从早上等到现在,午饭都没吃,你是不是该奖赏我一下?” “你要什么?毒药、金针、蜜蜂、蚂蚁还是老鼠?”顾明日每说一样,曹天娇就缩一下肩膀,到最后脸色都青了。 “一日不见,大师兄的心胸又更狭窄了。”曹天娇咬牙。 “还不够,我会再多多练习。”对于别人明嘲暗讽他爱吃醋,顾明日根本不在意,反而很高兴。 “小艳艳,”曹天娇啐了一声。“这种人你怎么受得了?” 水无艳扬唇,笑声如铃,宛若月光下缓缓吐露芳华的昙花,清丽绝艳,炫人耳目。 “曹校尉不觉得他最吸引人的正是这种性子吗?” 曹天娇一时哑口无言。 顾明日乐得眉开眼笑,扶着水无艳继续前行。 好半晌,曹天娇才回过神来,追上前去。“我以为你们昨天就该到,把大宅院的事情解决完后,就直接过来等你们,谁知等了快一日,你们出什么事了?”她把大宅院里的肉票都放了,还叮咛他们不准胡说八道,那些人也很识相,指天咒地发誓要把嘴巴闭紧。 水无艳跟她说了客栈遇袭的事,曹天娇脸色有些沉。“怎么感觉有阴谋?” 韩钰凑在后头,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一遍,好奇探问:“什么阴谋?” 曹天娇两手一摊。“我也不是神仙,只能猜测,哪里知道真相?” 吉丁对着她讨好地笑。“曹校尉英明神武,你的猜测肯定就是真相。” 曹天娇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夸,乐得笑得合不拢嘴。“你有眼光,我欣赏你!” 吉丁差点乐疯了。 谁知曹天娇只是随口一说,转瞬间又把心思放到水无艳身上。“你们不是二、三十人,怎么就剩四个?” 她一个问题让所有人脸色一僵。怎么说?某人魅功出了岔子,惹下大麻烦? 吉丁悄悄地拉了下她的袖子,细声将几个强盗为水无艳争风吃醋的事说了一遍。 “为此,顾先生非常生气,那件事你就别再提了。” “就这样?”曹天娇却是毫不在乎。“大师兄,你的耐力也太差了,想当年小艳艳刚入朝时,那真是满朝文武动、殿上帝王惊,后来大家还不是好好的,该干么就干么,反正大家每天看,看久了就习惯了,何必大惊小怪。” 顾明日的脸色更阴沉,他非常不喜欢别人盯着水无艳看。 水无艳只好拍拍他的手,安抚他。 曹天娇又问:“我们现在怎么办?待人齐了再进城?还是先入城,找个地方休息,再想办法跟其它人连络?” 韩钰抢先开口。“先进城。无论如何,我要想办法见义父一面。” “黑子他们怎么办?”水无艳问。 “不必担心他们,到了柳城后,他们会自己找过来的。”韩钰说。 “他们如果比我们早到,一定会派人在城门口守着,现下没看到人,就表示他们还没到。”韩钰说。 “走小路应该比官道快啊!”水无艳说得很轻。 顾明日听见了,同样低语:“就算小路难走,我们在客栈耽搁了一天,他们一路顺风顺水,也该走在我们前面。” 所以说,黑子一干人的行踪成了一个莫大的谜,一个严重的问题。 这一刻,所有人都陷入各自的思绪中,可想的多半不离李寿和黑子,只有一个人例外。 吉丁很纳闷,曹天娇怎么就是不看他?他长得也不丑啊!除非她有特殊的嗜好,他得好好探听一下,让自己更符合她的喜好。 进了柳城,曹天娇熟门熟路地带领大家直奔最好的客栈“千里行”。 “这里的饭菜很棒喔!”最近她常跑柳城办事,吃“千里行”的美食吃上瘾了。 果然,一行人进了客栈,天色还没黑,里头已经人声鼎沸。 他们站在厅里等半天,也没人过来招呼。看来生意太好也是一种麻烦。 韩钰最没耐性,扯着喉咙喊:“小二,人都跑哪儿去了?小二……” 顾明日皱眉。此外虽然吵,但他灵敏的耳朵还是捕捉到很多奇怪的消息,比如——大牢出事了。 “来了,客倌有什么吩咐?”店小二跑着过来问。 “一座跨院,顺便把饭菜送到房里,要快!”韩钰随手抛了一串铜钱做打赏。 小二开心得直笑。“几位客倌请。”他把顾明日一行人带到西边的湘园去。“诸位稍等,饭菜马上就好。” 韩钰挥挥手把人赶出去,冲着水无艳说:“你要准备好,我待会儿去大牢看一下,我们明天就救人。”绑架女巡按可以救李寿一事,她也是听李寿说的,至于具体如何躁作,她却是不知,还要找李寿问个章程出来。 “总要等黑子他们来吧?”水无艳道。 “对喔!”韩钰抓抓头发,进了柳城后,她反而更紧张了。“该死的黑子!怎么这么慢?他天亮前要不到,我剥了他的皮!” “没办法连系他们吗?” 韩钰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。“有了。我去找一个人,很快就回来。”这里的城管跟黑子他们是好朋友,也许有办法。 韩钰走后,吉丁便悄悄靠近水无艳。“大人,反正你又要做巡按了,那……我们脸上的药水是不是可以洗掉了?”他想了又想,觉得就是脸上的麻子让他失去了光彩,曹天娇才不看他,等他恢复帅气的容颜,她就会注意他了。 “是啊!”水无艳苦笑。原想微服探访民情,谁知发生这么多事,这妆倒是白化了。“洗就洗吧!” 吉丁欢呼一声,就去打水。 “洗个脸,也值得这么高兴?”水无艳向顾明日和曹天娇告辞,先回房卸妆。至于恢复原貌后怎么跟韩钰解释……干脆告诉她,为了扮女巡按方便,她特地“易容”了。 她走回屋里,吉丁已经打好两盆水,调成适当的温度,在那里眼巴巴地等着她。 “你今天特别兴奋啊?”她取出一瓶药粉倒进水里,这样,脸上的妆就可以洗掉了。 “当然。”吉丁迫不及待地拿了方帕子沾水,擦拭脸上的麻点。“等我把脸洗干净,再换一身新衣服,曹校尉一定会很惊艳,就会对我另眼相看了。” 水无艳险些岔气。“吉丁……你知不知道,曹校尉比你年长了快十岁?” “才十岁而已,又不是很多。”他吉丁心胸开阔,不在乎那么一点小事。 “问题是……曹校尉她……她喜欢女人……我这样说你懂吗?” 吉丁想了下。“是说她喜欢女性化一点的人?我懂了,我这就去换衣服。” 等他离开后,水无艳还纳闷着。“脸真懂了?”她自己都还没搞懂呢!原来要把情爱解释清楚是件如此困难的事,比整理大理寺那些陈年旧案麻烦多了。 她洗好脸,再回大厅,小二正把饭菜送来。 吉丁比她晚一步,穿得花不溜丢的,让水无艳眼花撩乱的,但别的不说,吉丁相貌的确不错,特意打扮后更显得眉目俊俏、人如玉树。 吉丁一进来就冲着曹天娇笑,笑得她直打哆嗦。她忍不住一寸寸往水无艳的方向挪,半个身子都快靠到她身上了。 “呃……” 突然,顾明日一根金针制住她的动作。 “别想乘机占便宜。”顾明日一把将她推了开去。 吉丁赶紧扶住她,心疼得眼眶都红了。“顾先生……” 但顾明日不理他,又给了小二一串铜钱,问道:“小二,柳城的大牢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?” 没有人知道他为何这样问?大厅里那么吵,除了顾明日,谁能——听清各桌位客人们的谈话? 小二收了钱,很是开心。“客人不知道,今天大牢吵翻了,有一个大人物在里头被杀了,官府封了半条街捉凶手。” “捉到凶手了吗?”顾明日问。 “没有。”小二摇头。 “那位被杀的大人物姓啥儿名谁?”水无艳站起来,心里突然不安了起来。 韩钰刚巧回来,听到半句话,便问:“谁被杀了?” “姓李吧?大家都叫他是什么爷的?名字……”小二捉着脑袋想。 “李寿。”水无艳面沈如冰。“大家都叫他老爷子。” “对对对,还是客倌你有见识,小的就想不起来,我……” “义父死了?!”韩钰跳起来。“不可能!你撒谎,义父不可能死的。”她刚才去找黑子旧友的时候,也没听到消息啊!“我要去大牢!”她飞一样地跑了出去。 “一起去。”顾明日说,同时解开曹天娇的袕道,向她使个眼色,让她去查查发生什么事。曹天娇冲他一颔首,转身便跑了。 顾明日领着水无艳,追上韩钰。 吉丁左右看了看,实在舍不下曹天娇,便偷偷跟上去了。 韩钰来到大牢,说要探监,还奉上大笔银两,但今早牢里才发生命案,狱卒哪敢放人进去? 双方一番争执,韩钰拔剑就想硬闯,惹得狱卒敲响警钟。 “住手!”适时,水无艳持着尚方宝剑走过来。“尚方宝剑在此,如朕亲临,尔等还不跪下?” 狱卒们立刻跪倒。“吾皇万岁、万岁、万万岁!” 韩钰诧异地看着水无艳,难以相信一把假货也能有此威力,但……水无艳的神色好认真,真是假的吗?恍恍惚惚,她脑子里一片糊涂。 水无艳叫狱卒让开,便急急忙忙走了进去。韩钰还站那儿发呆。 “你还不走?”顾明日经过她身边时,提醒了一句。 韩钰这才大梦初醒般地冲进大牢。 水无艳已经在牢里巡视起来。按经验,像李寿这样大有来头的犯官都锁在甲字号房,那里的居住环境相对一般牢房是好很多。 她来到甲字房,里头已经没有人。 牢门并未上锁,她直接推门进去,看到地上一个人形的痕迹,供犯人读书的书案上有一滩血迹。 她正想检查,韩钰突然冲进来,撞得她几步踉跄,差点栽倒,幸好跟着进来的顾明日及时扶住她。 “没事吧?有没有伤着哪里?”他问。 水无艳摇头。“还好。” “义父!”韩钰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,在小小的牢房中团团转着。“义父呢?义父怎么不在?义父、义父……” “韩姑娘,你确定老爷子被关在这里?”水无艳需要线索判断情况。 但韩钰太着慌了,根本听不进水无艳的话,只是把牢里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,连茶壶、便桶都不放过,好像李寿会藏在里头。 顾明日听到周遭一片混乱,知道这样不成,运足功力吼道:“你如果想知道李寿的情况,就给我停下来!” “义父……”韩钰呆呆地煞住脚步。“我义父不见了,他应该在这里的,他说会等我找人来救他,为什么不见了?” “韩姑娘……”水无艳才想宽慰她几句,又是一班官差走过来,把甲字号房围得严实。 “你们是谁?胆敢擅闯大牢?”柳城的新任城主刘得松在两排差役的护卫下走了过来。 水无艳默默举高尚方宝剑,刘得松身子一抖,伏身三呼万岁。 水无艳也不与他客套,等他起来,开门见山地问道:“刘城主,此房先前关押的可是前丞相李寿李大人?” “回禀巡按大人,确是李大人,但他今晨遇害了,下官已派人四下搜索可疑嫌犯,只是……还没捉到人。”刘得松觉得自己倒楣死了,李寿早该处斩,偏偏有人请来圣旨,延了斩期。他以为李寿将要咸鱼翻身,就把人像祖宗一样地供起来,吃最好的酒菜,派最严实的护卫,谁知李寿还是莫名地被杀了。现在所有的问题都要他背,还惹来女巡按,真呕啊! 韩钰终于回过神,看见刘得松,好像溺水的人碰见浮木,紧紧地巴上。“刘叔叔,他们说义父死了,骗人的吧?义父怎么会死?” 刘得松尴尬地看看顾明日和水无艳。李寿未入狱前,他确实与他们关系匪浅,但柳城里,想巴上这棵大树好乘凉的又不只他,他敢发誓,李寿案发后,他再没与他们勾结。 “刘叔叔,你说话啊!你告诉我,义父没有死,对不对?”韩钰哭得好可怜。 刘得松心里也不忍,拍拍她的肩。“世侄女,老爷子确实去了,你节哀顺变。” “不,义父答应等我回来的,他不可能死……”韩钰发狂了,提着剑把牢里的摆设砍成一堆碎屑。“你们骗我,你们都在骗我……” 顾明日怕她伤到水无艳,上前一步打落她的剑。“你发什么疯?” “我义父不会死的!”韩钰抬脚,将那张书案踢翻过去。“你们……”突然,她声音卡住了。 那被她踢倒的书案倒在地上,案下鲜血淋淋的三个大字——顾明日。 一时间,不只韩钰呆了,水无艳如遭电击,刘得松和剩下的官差呕得想吐血。死者留下了遗言,他们怎么就没看到,这下子大家都要倒楣了。 “是你!”韩钰双目通红地瞪着顾明日。“是你杀了我义父!” “我杀李寿?”顾明日看不见血字,他只觉得可笑。“今晨我根本不在柳城,我怎么杀他?” “你骗人说你去追黑衣人,其实你偷入柳城,杀了我义父,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客栈,你这个杀人凶手!我要你偿命!”韩钰本来就对顾明日多番推辞救人不满,现在又有血字印证,事情还会有假? 她挥掌攻向顾明日,但她的功夫本来就比不上他,没有武器,差别就更大了。 顾明日终于明白那群黑衣人为什么要引他出去了,原来是设计了这样一小陷阱。他不怕韩钰误会,他清者自清,但他害怕水无艳错怪他。 适时,水无艳大喊:“住手!这字是假的,一个被刺将死之人,倒在地上,用手指在书案下写字,是不可能写出这样的字的。韩姑娘,你不要受歹人蒙蔽!” 顾明日松了一口气。 韩钰却不依不挠。“你们是一伙的,你当然帮他说话,巡按大人。”她只是天真,却不傻,事情到这地步,她也发现了水无艳的真实身分,原来他们一直在骗她! 水无艳气急,冲着围观的官差吼:“你们还不快点阻止她?!” “可巡按大人,这个……死前遗言……可能是假吗?”刘得松巴不得顾明日是真凶,赶快把犯人捉了,他才能摆月兑麻烦。 “你不会自己写写看!”水无艳瞪他一眼。 刘得松居然照做,让人扶起书案,他随手沾了些被韩钰打翻的茶水,写了一遍顾明日的名字,再翻过来检查,那字却是颠倒的。 “怎么会这样?”他也紧张了。“世侄女,你先停停,这好像真的有问题!” “你们都是一伙的!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们了!”韩钰已经被李寿的死弄疯了,她不想听什么解释,她现在只要发泄。 忽地,她右手一翻,掌心出现一只亮银色的管子。“你们给我义父赔命来!” 顾明日听见机簧声响,大叫:“全部趴下!”同时,他扑向水无艳,将她压在身下。 霎时,一把蓝汪汪的毒针像天女散花似的布满天空,针钉到哪里,那地方就冒出一阵白烟,可见毒性之强。 幸亏顾明日喊得快,大家也躲得及时,倒是没人受伤。 “如此阴毒的暗器你也敢用?!”顾明日气愤不已,手掌泛起一阵红光,劲风便劈向韩钰。 韩钰根本不躲,被一掌打飞出去。半空中,她狞笑。“我还有更阴毒的!”一拍腰带,十来枝短箭射向顾明日。 “明日,小心!”水无艳一看,吓得魂飞天外。 顾明日极力扭身,避开了大部分袭击,但是…… 一支最刁钻的短箭眼看着就要射入他胸膛,水无艳突然站起来,挡在他前面,那短箭便直接插入她背心,力道之强,将她直钉入他怀里。 她仰头喷出一大口鲜血,艳红腥热,泼洒了他一身。 “无艳!” 他明明是看不见的,但?那间,他只觉得天地从一片黑暗变成了遍地血腥。 “无艳……”她的身子好像一个破布女圭女圭,软软地瘫在他的臂弯里,没有声音、没有喘息,连温度也急速流失。“不要,无艳,你不可以死,无艳……” 他抱着她,仿佛又回到六岁那年家破人亡的惨境,所有爱他的、他爱的都——远离他,漫漫人世,他终究一无所有—— “无艳,你回来,我不报仇了,我什么都不要了,我只要你回来,无艳……”顾明日快疯了。 韩钰飞出牢房,落地时呕出一口血。她想杀了顾明日为义父报仇,但胸口又热又痛,根本提不起劲,义父给她的两件保命秘器又用光了,现在她根本杀不了他。 “顾、明、日……”她咬牙切齿瞪着他。“我发誓,今生不杀你,我誓不为人!”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,她踉踉跄跄地往外逃去。 刘得松眼见这一连串变故,吓得呆了,好半晌才回过神。“你们还站着干什么?请大夫,快请大夫啊!”老天保佑女巡按千万不要死在这里,否则他的乌纱帽也保不住了! 他把官差们指使得团团转,一时间,竟没人注意到韩钰已逃。 “大夫”那两个字惊醒顾明日。“对,大夫……无艳不会死的!二师弟、二师弟……”这么重的伤势,若有谁可以治愈,只有医圣卓不凡。 顾明日抱着水无艳奔出牢房,同时发出鬼谷最紧急的烟花火讯——看到这个讯号,不管鬼谷的人在哪里,都会以最快的动作向柳城集合。 不用三天,这里将变成风云际会之地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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